《还乡记》:新时代乡村振兴的文学表达
日期:2024-08-24 发布者: 乐鱼最新首页登录
       

  “创意阅读与写作工作坊”成立于2016年10月,依托《中国作家研究》杂志,以当代作家的最新作品、当下的优秀影视作品等为讨论对象,深入分析作家创作与文化现象的当代意义,对创意写作带来的启发。主张阅读为写作服务,用有创意的阅读来训练有创意的写作。参与的对象以创意写作和中国当代文学青年教师和研究生为主,同时也吸收了部分热爱创意写作的本科生。

  乡土是中国社会的深层底色,深入考察乡村是全面认识中国的关键密码。乡土题材小说创作,更是与中国百年来推进乡村建设的步伐血脉相连,为乡村现代化建设提供了重要精神支撑。进入新时代的文学,又该如何书写和塑形乡村振兴?本次读书会以叶炜的长篇小说《还乡记》为聚焦点,探讨新时代乡村振兴的文学表达问题。

  叶炜的《还乡记》延续了“乡土中国三部曲”“转型时代三部曲”的创作思路,再一次将目光聚焦到故土,通过梦境与实境、历史与现实、离家与回家等时空交叉的还乡话语,修辞塑造了“三个故乡”——记忆中的故乡、现实中的故乡、理想中的故乡,努力呈现百年乡村巨变下的社会风俗史和民族心灵史。他怀着深沉宽广的悲悯情怀,匍匐在故乡的大地上写作,那里“一次又一次地在我的梦中出现,然后,一次又一次地在我的笔下复现、还原”。

  《还乡记》叙述前两个故乡是为第三个故乡出场做铺垫,记忆中的故乡是魂牵梦绕的精神源泉,现实中的故乡是改革创新的动力起点,而作品的重心在于探讨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如何有效衔接、乡村振兴如何干、美丽乡村如何建的问题,以文学和审美的方式交上作家的答卷:

  一是在乡村治理理念上,由城乡二元对立转向城乡统筹融合发展。作者通过作品表达农业农村现代化发展需要摆脱“就乡村论乡村”的局部视角,将乡村和城市结合起来,走融合发展、共享成果、互利共赢的道路。赵寻根认为,“搞旅游开发是好事,路子是对的。现在大家生活水平提升了,都想着怎么好吃怎么好玩,都想到有山有水的地儿去耍。咱这边青山绿水,搞好了城里人自然都愿意过来。”二是在乡村治理路径上,因地制宜、整合资源,统筹推进、造福桑梓。

  在《还乡记》中,我们惊喜地看到了乡村主体意识的初步觉醒。关于智力资源,有赵寻根等从乡村走出去的社会精英对家乡新农村建设的出谋划策,有刘君山、韩慧慧等乡村知识群体的热情参与,有刘少军等乡村干部干事创业的火热激情,他们矢志留住乡村的根和魂,留住乡愁和记忆。《还乡记》能够进入乡村内部、呈现乡村经验,在深刻把握现代化建设规律和城乡关系变化的基础上,聚焦实现乡村“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的总目标,赋能新时代乡村走出一条优先发展、高水平发展的创新路径。

  一个好故事胜过一打大道理,讲好中国故事特别是乡村振兴过程中涌现出来的鲜活精彩的奋斗故事,记录发生在农村大地上的翻天覆地变化,是当代作家的职责和使命。《还乡记》超越了传统乡土文学的启蒙模式、浪漫田园模式和社会主义农村题材模式,作者热情讴歌乡村振兴路上“小人物”的“大事业”,试图用现实之光、理性之光、理想之光照亮生活,使人们看到美好、看到希望、看到梦想就在前方,可以说这是一部有筋骨、有道德、有温度的文学作品。

  “70后”作家叶炜曾花费十余年时间创作百万余字“乡土中国三部曲”《福地》《富矿》《后土》,近期又出版了乡土文学作品《还乡记》,这足以看出他眷恋乡土、深耕乡土和寻根乡土的诚心、决心和信心。

  作为走出乡村的一代,如何重建自我与乡村的关联,是当下对“70后”乡土作家的考验。《还乡记》中,作者把目光聚焦于当下的农村,运用知识分子还乡“寻根”的方式,表达自我身心与农村割舍不断的情感,书写当下乡村中那些我们没办法触及的幽暗地带。作者将主人公起名为“寻根”,这里也许有着多重含义,一方面主人公赵寻根为何需要“寻根”?也许那是因为城市里没有根,生命就像漂泊的浮萍,让他不得不“寻根”;另一方面,赵寻根认为农村才有他的“根”。但是,发展到今天,农村经历几十年波澜壮阔的改革历史进程,从费孝通意义上的“乡土中国”到贺雪峰意义上的“新乡土中国”,再到新时代“加速社会”意义上的现代中国,赵寻根还能找到“根”吗?

  《还乡记》中,开篇充满了神性,作品以主人公赵寻根梦回故里“麻庄”作为序章,身体上越来越远离故乡的他,精神上却距离故乡慢慢的接近。赵寻根故乡所在地麻庄正是伏羲女娲所在地,伏羲女娲托梦与他——麻庄矿已经塌陷。这恰与现实巧合,赵寻根父亲打来电话说,麻庄矿的坍塌使得祖坟被大水漫灌,并催促着赵寻根快速返乡迁坟。祖坟作为乡村历史的见证,作为现代人精神和信仰的寄托,已经被工业文明彻底“冲垮”。某一种意义上可以说,或者在赵寻根看来,祖坟就埋藏着中国农村人的“根”,代表“根”的祖坟被冲垮,也象征着当下乡村“根性文化”的缺失。作者以隐喻的方式,向读者呈现了当下加快速度进行发展所取得的成就,部分是以牺牲传统农业文明为代价实现的。

  麻庄坟场被淹,成为赵寻根回归并“干预”故乡发展的导火索,在“干预”麻庄发展现实的过程中,诸多矛盾次第展开。同为农村生长出来的几个人,其后来的人生轨迹、发展历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部分人依托坚韧不拔的意志和自我追求,走出农村,走向更远的世界,如赵寻根;一部分人可以依托权势与手段,在农村叱咤风云,发家致富,如刘少军;一部分人能力相对有限但有一定的追求,如乡村教师刘君山;还有一部分人相对保守或落后,只能坚守或不得不留守在农村,如留守妇女、老人、儿童等。他们面对着时代发展、面对着农村的变迁,其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都在悄然或剧烈地发生着变化,他们的历史观、生命观、生死观甚至走向了两极。但是,他们都以各自的方式,面对乡村的振兴与发展,燃烧着自己的生命与力量。

  值得一提的是,在人物塑造上,作者没有主观先行,赵寻根作为站在更高视野的知识分子,在心系乡村、拯救乡村的同时,也有自己的私心;刘少军看似狡诈蛮横,但某一些程度上也推动了乡村的发展;刘君山默默无闻,但正是他们的存在,才有赵寻根这样的人出现。作者真正抓住了不同性格、不同职业人的复杂性格。巧妙的是,作者以章回体的形式次第展开,每一回采用一个主人公作为第一视角来观看自我和赵寻根。这种交替第一视角的形式,既可以让我们正真看到每个人的外在行为举止和内在精神世界,几个人物之间又彼此相互参照互为镜鉴,特别是用不同眼光聚焦观看赵寻根,让我们正真看到他性格从生成到发展的全过程。

  不同于以往处在“传统-现代”单一线性结构上的乡村,《还乡记》中的老家麻庄内部面临更多力量的拉扯与紧张博弈,最古老文化血脉的传承、革命中国的温情与磨难、当下面临的发展难题与传统道德要求之间的矛盾,以及凡此种种影响下所浸润的复杂人性,穿透历史终在当下交汇。赵寻根不仅是单纯的“记录者”或“亲历者”,更有效的意义在于“城市皮囊、乡村骨头”的他成为乡村的具象化身,在城市女儿万晓璐和乡村发小韩慧慧之间反复犹豫间,映射的正是当今乡村无所归依的尴尬境地;而另一方面,政府想要改变乡村的决心与实际的行动,在当下又给予了这一历史难题以新的解决动力。

  弥漫在乡野之中无处不在的文化图腾随着尘土一同剥落尽远古的魅影与神秘,徒留一具精神上的空壳等待被重新发现与激活,“身体在城市、精神在乡村”的城市外乡人赵寻根就是这样的“文化考古队员”,重返老家麻庄,这里本是“儒家文明集大成之地,也是汉文化的发源地,更是人祖文化的起源处”,但今天却在不断地凋敝与遭受冲击。这种冲击既有最终充满象征意味的直接淹没老坟的大水,那是现代工业不断膨胀的后果之一,更多的则是对每一个个体润物细无声的改变。

  农村强人刘少军就是这样一个典型,或者说他身上正体现着那种隐匿改变的症候。在当代尤其是新世纪以来的乡土小说中,农村强人或能人就一直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人物形象类型,而刘少军的塑造正为这一谱系增添了极具个性的一笔。刘少军所代表的强人政治事实上取代了儒家传统的德性政治在乡村基层发挥作用,温厚的、乡贤式的中庸与调和的乡村治理失去了它最坚实厚重的乡村土壤,温润的美德被束之高阁,“实惠”成为霸道,重实际、讲效率、看效益成为衡量一切行为的尺度。

  从乡贤德治到强人治村,以及这背后所有相关的认知模式与价值标准的转变,是当下中国城乡结构上乡村需要艰难面对的现状。平凡又倔强的鲁南儿女,没选地就被置入时代飞速运转并且巨大轰鸣的机器中,道德的、精神的、主流与边缘、利益与纠缠的种种变化迅速发生,并且试图颠覆千百年来的历史惯性给当下麻庄人提出挑战,也给作家和每一位读者提出值得仔细思考的问题。

  一心背负救赎使命的赵寻根,自己也深深地陷在城市和乡村反复纠缠与争夺中。作为乡村具象的肉身,进城的他精神上仍旧没办法斩断与土地的脐带,所以在那些不断闪回的童年记忆中,脉脉温情的“土气息、泥滋味”深刻地影响与决定着赵寻根的性格与行为方式,但对于摩登都市来说,又该用怎样的姿态面对这样一位农村之子?正如他的名字一样,即使已经安家城市,赵寻根仍然是寄居的旅人,精神始终离不开“寻根”的理想与归宿,梦中故土的召唤和祖先的告诫让他不得不正视身份的问题。这是有关情感认同、文化皈依、理想寄托的灵魂终极依靠的问题,随着寻找的深入,赵寻根越来越发现麻庄周围大量的历史背景和文化遗迹,这些遗迹既是有关鲁南麻庄的地理名片,更是赵寻根自己给自己完成的精神拼图。

  也就是说,《还乡记》所完成的并不仅仅是城与乡的简单勾连,还为当下二者之间渐行渐远的断裂开出一剂药方,即在民间传统文化的延长线上寻找坚实的可供依靠的支点。

  而对于眼下的现实世界来说,真实的变化正在客观发生着。小康村的动工,四大工程的规划等等,这些激动人心的天翻地覆的改变才是历史之谜的真正答案,个体在时代洪流中只有汇入宏大的主旋律的音符,才会让自身更加有意义。所以无论是刘少军强人治村成立的基础,还是赵寻根对麻庄未来的设计规划可成为可能,背后“敢叫日月换新颜”的天工之斧是党和政府一揽子乡村改造工程的筹划与实施。

  在小说的最后,麻庄的四项大型基建改造工程即将上马;新坟场顺利落成,并且多年未孕的万晓璐也终于生下个儿子。这预示着赵寻根的精神之根、灵魂之根终于找到归处,他与城市之间也最终达成和解,而这些“小民”寻找自身幸福的宏大背景,正是在文中被反复强调为“基建狂魔”的“中国速度”“中国力量”作为后盾与支撑的。乡村、城市、传统以及党和政府下大力量改变农村的现实,给古老的乡村命题更多元的解答与思索,也是当下全新的对历史的回答。

  (本文发于中国作家网与《文艺报》合办“文学观澜”专刊2022年4月20日第8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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